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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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三角山哨所的黎明好美。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射过大兴安岭深处的林海，映照在界碑上。海拔千余米的山顶上，迷彩色的哨所飘扬着五星红旗，挺拔的相思树旁铭记着《相思树的故事》，高高的哨塔上闪动着执勤战士警惕的目光。
当我和一行作家从半山腰，踏着木制台阶，随着军人干部李小健登临三角山哨所时，眼前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山地草原。微风轻拂着毛茸茸的草浪，绿得遥远，绿得空旷，让我顿生“一览众山小”之感。
“我们每天都要在这条边境线上巡逻，守卫着身后的祖国。”李小健指着前方的茫茫草原说道。他担任过驻守三角山边防连队指导员，熟悉三角山哨所的一草一木。
我伫立在哨所旁的平台上，环顾四野，看到山峦起伏，闻到绿野草香，一条蜿蜒的小河从眼前静静流淌。这是何等安宁，仿佛呼出一口气就能轻拂起一片涟漪。想到我刚刚看到界碑的红色印记鲜红鲜红的，一问才知，那是巡逻官兵为了防止界碑上的国徽和碑文褪色，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描红。那鲜红的颜色是官兵用心用情，一笔一笔描出来的。
7月的三角山哨所，满眼绿色，迎来了阿尔山最美的季节，可这时节只有两个月，全年无霜期也仅有90天。常年驻守在此的边防连官兵，他们的青春就像苍翠的樟子松，浓绿中透着忠诚，透着可爱。这里有远离城市喧嚣的静谧，也有守卫祖国边防的骄傲。大学生新兵任伯训从校园走进军营，面对国旗，举起右手，敬的第一个军礼，就让他体味到了一名军人的光荣、责任和尊严。
“初到连队，班长说三角山的风很大，我还以为是班长惯用的唬人话，可轮到巡逻值勤了，我才领教了这塞外狂风的厉害。”任伯训入伍后不久，穿上了帅气的巡逻服，第一次出勤务，心里充满了兴奋和期待。哪知巡逻车刚开出没多远，天上就刮起了白毛风，伴随着漫天暴雪，车窗外灰蒙蒙一片。他心里直打鼓：“巡逻车在雪路上行驶已经很艰难了，要是到了巡逻点，下了车那还了得!”车子在雪地里行进两个小时才到达巡逻点。任伯训整理好装具，跟随班长跳下车，脚没着地就先领教了凛冽寒风的“霸气”，还没等站稳就被狂风刮倒在地。班长一把将他拉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甩了一句：“站直了，别趴下。”
狂风卷着雪片像刀片似的割在脸上，任伯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没走多远就感受到呼吸困难，风雪卷着沙石打得他喘不过气来。可看着班长坚定的步伐，他的倔劲儿上来了，用手紧紧拽着班长的大衣，不让自己掉队。那天，他脚踩厚厚的积雪，每迈出一步都是在向暴风雪挑战，胸中涌起一股无可阻挡的豪情。
“出完勤务回到连队，我的手脚都冻僵了。帽子、衣服里全是沙土，脸上也积了厚厚一层灰尘。这般经历在边防一线平常得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我早就习惯了。”任伯训深有感触地说，“那天，我们来到镌刻着‘中国’两个大字的界碑前，战友们都不约而同地向界碑敬军礼。那一刻，我感到热血沸腾，从心底溢出满满的自豪感——我站立的地方是中国，我们是在用脚步去丈量祖国的边境线，我们是在用青春去守护人民的好生活。”
二
我在三角山哨塔下行走，猛然有种神圣的感觉。蓝天、白云、绿野、山峦都在哨兵的视野之内。伴随着日出日落，他们日复一日，为祖国站岗；年复一年，守护这片土地。我脑海里霍地蹦出一句耳熟能详的话：“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这话用在这些可爱的战士身上，再贴切不过了。当我们走进哨所宿舍，前来欢迎的战士向我们敬了一个军礼。我心里顿时暖暖的，这军礼是情，这军礼是爱，这军礼也是无声的誓言。
在当值排长引导下，我们走到战士中间，再一次感受到了“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所有军被都叠成了豆腐块，方方正正、有棱有角，连成了一条直线；所有杯子都为同一款式、同一颜色，杯耳、牙刷都朝着同一方向，连毛巾都按序排列，形成了一条直线。
“叠被子看似平常，但整理内务并不简单，它磨砺了我的心性；训练虽然辛苦，但并不枯燥，它强健了我的体魄。”战士向珩的感悟是，“生活虽然每天在重复，但并不乏味。投身军营后，我每一天都在成长，这将是我一生弥足珍贵的经历。”小时候，他在电视上看到军旅题材的电视剧，就心生对军人的崇敬。如果自己将来能穿上那身绿军装，再手握一把钢枪，多神气!来到边防，一身戎装融入火热的军营，向珩方意识到军人真正的样子远远没想象的那么简单。穿上军装，就意味着要承担神圣的责任与使命。“戍边军人的样子就是面朝异国他乡，守护背后的祖国；戍边军人的样子就是无论严寒酷暑，日复一日的坚守；戍边军人的样子就是无边草原上巡逻的背影……”有人问向珩，后悔当兵吗？每天站岗巡逻不觉得单调吗？对此，他骄傲地大声说：“我从不后悔!”
同样，在大学生新兵任伯训心里，投笔从戎是他的青春梦想，何来“后悔”二字？他大三那年应征入伍。离开大学校园，走进绿色军营，这是他在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里，做出的无悔抉择。在他看来，走进军营，就是走进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大学校。
我为任伯训写下的那句话所感动：“我是一名普通的大学生，也是一个平凡的士兵。我对祖国的爱没有书本中写得那般震天撼地，有的也只是站岗执勤，日复一日的生活简简单单、朴实无华。我走出学校，来到北疆边陲，在三角山——我的第二故乡，默默为祖国奉献着自己的青春与热血。今日今时，我依旧走在边防线上，没有因为这里的枯燥、艰苦而退缩，没有因为逢年过节不能和家人团聚而懊恼，因为我知道：我是一名中国军人、一名边防战士，是最可爱的人，在做着最可爱的事。”
三
三角山哨所正前方的那条河，是哈拉哈河的支流努木尔根河，也是一条界河。我在这里听到一个曾经的新兵，伴随哨所成长的故事。今年3月，姚冉服役期满，就要退伍了。那天，他最后一次站在哨位上，警觉的目光炯炯注视着夜空之下白雪皑皑的冰封河流和山地草原。零点了，万籁俱寂，又是崭新的一天。哨位上，尽管狂风凛冽，寒气入骨，但他的心是炽热的。
姚冉站完最后一班岗，又充满深情地向哨所飘扬的五星红旗敬了最后一个军礼。那一刻，他的眼睛湿润了。想到要离开朝夕相处的战友，要离开三角山哨所，他有满肚子的话想说。
时间回到2021年3月，姚冉从风光旖旎的水乡扬州来到塞外冰天雪地的阿尔山，走进了三角山哨所，开始了军旅生活。新兵班长告诉他，那个挨着过道的床位就是习主席坐着和战士们聊家常的地方。他听了，也感受到了身上的荣光。不久，他见识了哨所的第一场雪。这座以山形呈三角状而得名的高山，一夜之间披上了银装。这雪下得很大，把山路都封住了，但仍阻挡不住哨所官兵巡逻边境线的脚步。很少见过雪的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新奇和兴奋。他踏着积雪，站在镌刻着“祖国在我心中”的雕塑前，对军营生活充满了憧憬与渴望。
但是，他很快就感觉到了不适应。塞北的极寒天气让他领教了什么叫“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尤其是在零下40多摄氏度的风雪中执勤站岗，再好的御寒服也会被吹透。他开始想扬州老家了，想家乡的瘦西湖，想古迹与园林风光于一体的大明寺，想“春风又绿江南岸”的瓜洲古渡……
如今，姚冉对第一次在哨位上独自站岗的情景仍记忆犹新：“我没想到，那最后的30分钟是那么漫长，又是那么思乡。”之前，他和老兵一道上哨，时间会飞快流走。可这次一个人，感觉就不一样了。前一个半小时过得挺快，他还告诫自己：“打起精神。”可此时，他腰站酸了、腿站麻了，时间似乎也一下子拉长了。孤寂的夜色，一切仿佛静止了。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熬下去？下哨后的姚冉有点消沉，久久无法入睡。
上等兵何书看出了他的心思，开导他：“你不能在那傻站着，傻看，得让脑袋动起来。”
“我一直在动啊，左右摆头观察情况，都快成条件反射了。”姚冉有点蒙。
“我说的是动脑子，不是摆头。”何书指了一下姚冉的脑壳，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如果将站哨看做困守牢笼，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只有把脚下哨位视为无声战场，才能体会到个中奥秘。哨位就是战场，也是人生的历练场，要学会成熟，学会当兵，学会做人。”
老兵的话一下子说进他心坎去了。是啊，在这个平凡普通的哨位上，一个年轻的士兵能完成青春的历练，磨练意志，也是一种成功呀。那天，指导员带领全体新兵参观了荣誉室，给大家讲连队的光荣传统，讲三角山哨所的神圣，讲老连长李相恩和爱人的动情故事。姚冉耳边环绕着老兵的贴心话，“白天多穿点衣服”“晚上盖好被子”“多吃点饭可以御寒”，这话暖在心窝里热乎乎的。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作为一名边防军人，人民的子弟兵，站岗放哨是光荣的，牺牲小我，顾全大家，值!”想到这，他心头又一次燃起了雄心壮志。
从那天起，姚冉变了，身上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激励他去迎接三角山哨所的每一个黎明和每一片晚霞。
离别的日子到了，他将自己的床铺整理得整整齐齐。依依惜别的那一刻，他向朝夕相处的战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他泪水盈眶地想：“回到老家扬州后，我还会惦记三角山哨所的，这里有我的青春，有我的战友情，有我梦开始的地方。”(剑钧)
